古、勁、簡、直
還記得當服役分發部隊抽籤時，抽到了一個令人納悶的部隊，195旅？當時根據資深的士官表示：192旅在淡水；193、194旅分別是南竿、北竿，至於195旅，就不清楚了。比北竿多1號？難道台灣還有領土更北方的領土？結果還真的有，連江縣東引鄉，台灣最北疆。
根據記載，東引最早出現在史料之中大約是明朝之時，數百年間幾乎都為海盜所盤據。民國初年雖說國民政府開始經營該島，但依然不受到重視，直至大陸淪陷之後，東引位置對台灣的戰略重要性才開始顯現出來。在戒嚴時期，島上由反共救國軍駐守，該部隊是當年尚對大陸採取攻勢戰略時，國軍最精銳的先鋒部隊。服過役的長輩幾乎都曾在軍中風聞這支部隊的存在，但都僅止於知道反共救國軍的名號，至於駐紮地點、部隊人數、任務特性等，都是一個謎團。也因為這種特殊的歷史背景，東引這個台灣最北疆，始終蒙有一層神秘色彩，相較於同屬於連江縣的南、北竿兩島而言，知名度是遠遠不及。加上該島的交通幾乎只能靠船，即使是已經開放觀光的今天，不知道該島存在的國人，為數恐怕還是不少。
深夜，台馬輪緩緩的往東引前進，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僅有船上有些許的燈火閃爍。海濤聲、引擎聲、新兵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合奏出一種特殊的孤寂與無助感，加上負責前運業務的軍、士官普遍不太親切，而且喜歡耍新兵的情況下，更增添一股莫名的絕望。處於軍中這種高壓、隔絕的特殊環境中，前往一個陌生、孤懸海外，且幾乎沒有任何相關資訊的島嶼，這種心情與心理狀態，外人是很難理解的。當時看著嚴重暈船的同僚專心嘔吐的樣子，心中有種莫名的羨慕。後來成為老兵後，收假返島時，曾在船上阻止一位意圖跳海的新兵，才發現當年在船上胡思亂想的我，症狀還不算嚴重的。
3月初，首次踏上東引島。對該地的第一個印象，並不僅是一個冷字，用凍來形容會更貼切些。朔風刮面、寒氣刺骨的感覺，決非台灣當地10度左右的寒流可以相提並論的。依稀記得當天清晨的氣溫僅有7度，而入夜之後的氣溫更是降到4度左右。在這種狀況下，肥皂不太容易搓出泡沫，因此當晚絕大多數的人都打消洗澡的念頭，記憶中偌大的浴室似乎只有我在使用……
東引的氣候大概在4月左右會漸漸轉暖，3、4月間的氣溫變化十分的明顯。入夏後的東引可能由於周圍都是海洋的緣故，非常的潮濕，濕到牆壁滲水都可成流的境界，這可是在台灣難以想像的奇觀。潮濕加上炙熱陽光的火上加油，整個夏天東引全島幾乎都像在蒸籠之中，或許溫度不是特別高，但因為環境的潮濕，讓人感到酷暑加倍的難耐。而最難熬的不是白天，畢竟還可以躲躲樹陰來設法消暑。但晚上就寢時就慘了，由於我是待在集中連隊，晚上睡大寢室。一個寢室100多個國軍弟兄只靠一扇門通風、兩支電扇散熱，加上蚊帳的籠罩，那種情境不是揮汗如雨可以形容的，簡直就是洪水氾濫。在東引待的一個夏天，天候的潮濕加上每晚汗水的補充，我的椰子床墊從來就沒真正乾過。
人對物質的需求，其實可以很簡單。在東引生活時，可以存放私人物品的空間，大概不超過1立方公尺。在這狹小空間之內，包括水桶、牙膏、碗筷、衣物等生活必需品都必須塞在裡面，因此實際上也沒多空間能放雜物。每天三餐在部隊吃大鍋飯、睡的面積只有一個床墊大、穿的不是迷彩服就是運動服。對於自幼物質環境相當充裕的一個世代而言，此時才明白真正生存所需，原來不過如此。雖說東引島不過叢蕞小島，但完全用步行走遍各地，大概也需要一整天。有時思考即使回台灣生活，通常真正生活的範圍，似乎也沒有東引島大。無論是求學或是就業，絕大多數的時間也都是窩在小小的學校或是公司內。在習慣東引的生活後，常常思考在台灣時，我們以為生活，會不會太奢侈、浪費了些。
有次晚上洽公走了一大段路才發現自己不是往營部出發，而是正在往東引燈塔前進。走錯路的代價，是生平第一次見到記載在教科書上傳說中的銀河。除此之外有七顆排列像杓子的星星，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也相當的明顯，而有一顆更搶眼的星星就在不遠處閃閃發發光；某天早操時，發現海面上有兩道七彩的半圓形，才曉得霓這種景象不是小學老師編出來欺騙騙小孩純真感情的童話故事；在天氣微陰時，會看到朦朧的遠方似乎有一片大地佔據了一方的地平線，原來東引這島嶼似乎也不是那麼的孤懸海外；而颱風過境時的狂風暴雨，在島上所感受到的震撼，會讓人覺得所謂的人定勝天，根本是人類愚昧無知下所產生的狂妄。而風雨前後往往因為無法運輸物資，三餐吃的幾乎都是罐頭加工後的料理……
我服役時東引島上的居民據說約700多人，但我想這可能是設籍的人數，真正在島上生活的，應該遠遠不及此數。有一次看到島上唯一的牛肉麵攤沒做生意。沒有台灣常見的鐵捲門，只是把玻璃門一拉，掛上一個寫著：返台中！的牌子，然後就至少7、8天唱空城計。這種生活形態，我想與古書中所描述的夜不閉戶的境界，應該也相差彷彿。看來老子所提倡的小國寡民政治型態，還真有幾分道理存在。
東引生產的酒主要有三種：高樑、陳高與大麴。陳年高樑當然比一般高樑醇厚，而大麴高達百分之六十的酒精濃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因此東引陳高成為島上最暢銷的名產，還被指定為國宴用酒。不過由於產量太少，基本上在經過返台軍人的搶購之後，能外銷的數量極為有限，因此名氣沒金門高樑大。不過對於喜好杯中物的人而言，東引陳高是可遇不可求的夢幻逸品。雖說本人並不嗜飲，不過也知道此物相當難得，因此返台時總會帶個3、5瓶回去孝敬父親，所以在東引島上服役時，我想最樂的大概就是我爸。
我在島上休假時，也常在為數不多的商店中尋寶。對個人而言，馬祖酥、海芙蓉一類的特產並不吸引我，反倒是軍用品店中有著島上軍徽的小紀念章、繡著忠義剽悍的黑色軍用T恤、反共救國軍時代的肩章等小東西成為我的珍藏。即使是再艱苦的生活經歷，當一切都變成回憶時，也會化為生命中美好的部份。如果在職場上的我在主管眼中較同年齡的同事更為刻苦耐勞些，我想在島上生活的歷練應該是居功甚偉。某次在船上遇到一個新兵鼓起勇氣來詢問我這個看起來相當剽悍的老鳥，他將來在島上可能的遭遇，當他得知島上沒有所謂的便利商店時，那個表情，我想我此生很難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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